“若是男女配,就俗了。”
这是《山河令》其中一集里,两位男主正温情互动时,弹幕飘过的一条感慨,一下子攫住了我的注意力。
一个“俗”字,当然不是指爱情本身流俗,而是在见惯大量参差不齐的男女情爱叙事后,我们来到了一个对荧幕上套路化、公式化的荷尔蒙感到审美疲乏的阶段。
当温客行与周子舒,两位男主眉目传情、打情骂俏的桥段成为整个《山河令》最“好看”的戏份,我们禁不住要思考:今时今日的武侠剧,真正改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?
一部没有女主的武侠剧,双男主的剧情,是当下最讨巧的设定。完结之际,豆瓣评分已经飞到了31万人评分8.6。
它没有否定爱情,也没有摒除暧昧,而是绕过了对“感情关系”的直接探讨,让观众在流动的猜测和幻想中,一面走完了主线剧情的发展。
有一个词用来调侃这种纯洁而暧昧的擦边球情感:“社会主义兄弟情”。
他们并不直接拍摄同性题材,而是自始至终,在不挑明的灰色地带中,拍摄一种足够承载情感想象力,也有足够多解释空间的新型荧幕关系。
人们厌倦了明明白白的、非甜即虐的情爱关系,反而从这种玫瑰色的男男幻想里,领略到一层含蓄、超越性别的、不同寻常的美。
全剧在一种疑似爱情的暧昧氛围中停留,没有终结的甜蜜,也不产生伦理和道德的争论。
奇怪的是,虽然全剧主角是两位男性,整部剧却给人一种女性向的气质。
何为“女性向”气质?
电视剧画面以浅色调的轻质基底为主,它虽然是武侠剧,却在主要人物设定上不具攻击性,仙袂飘飘、玉带麒麟,两位演员都称得上翩翩少年,柔而不弱,媚而不俗,更符合女性观众的期待。
除了最近正火爆的《山河令》,还有近几年造星最成功的《陈情令》《镇魂》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等,荧幕上风生水起的,不再是《亮剑》那般的喋血铁拳,而多的是柔情蜜意的双男主互动。
和曾经的金庸、古龙一样,武侠剧的主角虽然还是男性,但受众变成了女性,她们凭借突飞猛进的消费能力,夺走了曾经独属于“硬汉”的一片江湖。
01 暧昧不是爱情的特权
温客行与周子舒初见,一出不打不相识的戏码,和很多所谓世俗的“男欢女爱”之初见,套路是相差无几的。
但因为是同性,无论对于剧作与观众,心中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期待,反而滋长出诸多好奇,比如:
会不会让两人往“俗套”的、千篇一律的铁血兄弟情发展?
两人现下甜蜜,将来会不会反目成仇,你死我活?
但接下来的剧情,没有朝着以上任何方向走。
耽改剧往往有自己的套路。大体上,《山河令》是类似《天官赐福》和《陈情令》的,两位男主角识于微时,之后走散,成一正一邪,却相伴前行。一个大圣人和一个大魔头的互动,玻璃渣和糖坨儿,一口一口换着来。
周子舒千里送遗孤,为自由亡命,一路上遭遇黑白两道劫难,温客行皆出手相助,化险为夷。
温客行身世坎坷,为复仇而出鬼谷,“世人皆负我,举世皆可杀”,却在周子舒的呵护和引导中,心生善念。
双男主之间,形成了一种平等的互助共生,而不是单方面的给予或依赖。
不得否认,在一种惯性思维下的男女关系叙事里,女性,往往被定义为弱势一方,哪怕不从情感上的抗衡来说,就体能的绝对力量而言,女性都是要弱一筹的,被照顾的对象。“英雄救美”,这种传统武侠叙事里常常上演的模式,就可见一斑。
但温客行与周子舒,最初相遇时就埋下的那股微妙的吸引力,并不存在强弱之分。
这种吸引力,以暧昧之形,行互相欣赏、救赎与志同道合之实,两人一起闯义庄、龙渊阁,并肩战剑仙。
周子舒拼死拦在剑仙面前,回护温客行的话,
“谁都可以审他,你不配!圣手甄如玉,一生行善积德,救人无数。他的独子,为什么要遭遇如此不公的待遇。你和我师弟易地而处,敢问你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吗?想活下去,有罪吗?”
不管性别,这一段话换到任何一段感情里,都是一段真挚击心的体己话。能说出、能理解这句话的两个人,逐渐走进对方心里,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。
精神上相通、心灵充满爱,可月下饮酒,彻夜同醉,却不会让观众浮想联翩“下一步”。
因为没有那“下一步”的范式,所以一切交往,都变得纯粹、落拓了些。
哪怕两人因江湖理念争锋,几次差些反目,但深入彼此的内心之后,灵魂上建立了牢固的牵绊。
这种不因结局而论悲喜,每前行一步,都基于信任与欣赏的感情,不正是友情的精髓吗?
今天有个流行热词“嗑CP”,这种低成本、抱团式的亲密关系想象,几乎包罗万象,可以延展到一切人物身上去。
不论是师徒,劲敌,知音,只要两个人有着超越普通朋友的特殊感情,或者说观众期待他们有着超越普通朋友的特殊感情,都可以被惊呼“CP”。
这的确是一种只关注情感,不关注逻辑的思想懒惰,但有时候,它也承载了普通人一种对于纯粹的温情与甜蜜的幻想。
实际上,对大部分观众而言,隔绝了性的同性友谊,某种程度上是感情纯粹性的保证。
人类本能爱看爱情故事,但今时今日,男女叙事似乎很难变得纯粹。
一方面,现实里的关系,从恋爱到婚姻,都羼杂了诸多复杂元素,既有情感上的对峙,也有功利性择偶标准的层层增高,这些都给当代人原本就繁冗的生活重担之上,又添了一层混乱。
再者,现代社会中无处不在的性别压力如职场、婚育等,又让年轻女性观众迫切地渴望在一种更简单、纯粹的情感设定里,获得释放。
不再把自己代入到电视剧角色中,而是纯粹地围观他人的情感,并获得快乐。
相比起现实中常见的男女情感,强强对抗式的兄弟情谊,现下的观众们更期待带点暧昧情愫的同性友谊。它虽然是道德审查,被阉割之后的产物,却意外地克制又温情,为观众的需求量身定做。
因而,浪漫的外延被撑开了,甜蜜不仅可以出现在男女情爱里,也可以出现在革命友谊般的“暧昧”兄弟情里。
它是一股欲言又止的美,它就像枕头底下露出边角的一页情书,藏起来是不愿让人知道,却偏要叫人浮想联翩。
02 不要刻板解读男性
两性爱情,历来被奉为神圣,是因为它外延了一种生命延续、人类繁殖的责能,也因如此,它被赋予炽热、激情等带有生灵特性的形容。
但薄伽丘早有言,友情或许才是一种“最神圣的东西”:“它是慷慨和荣誉的最贤慧的母亲,是感激和仁慈的姊妹,是憎恨和贪婪的崐死敌。”
于是,近年来,如雨后春笋疯狂生长的同性友情刻画,让人忍不住思考:究竟什么是真正的“伴侣”关系?
难道只有性接触和生理欲望,能将两个独立的个体彼此相连,互相吸引吗?他们必须互相占有、且互相忠诚吗?
说句扫兴的,真正具有戏剧张力、真正“好看”的异性爱情故事,并不是完美诠释了以上标准的男女关系,而经常是打破和挑战这些规则的,甚至“出离道德”的故事。比如一生凝望却无性的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,出轨文学的集大成者《廊桥遗梦》等等。
但在耽改剧之中,男性选角、人物塑造,都更符合女性期待。温文尔雅,有充沛的情感表达,不具有攻击性,从而也也一度招致舆论的批判与质疑:“娘炮”盛行,“男性气概”不再。
一直以来,从《美国往事》《教父》到史蒂芬·金《尸体》,男性的友谊,要么沉默要么喧哗,他们要么独自行动,要么三五成群,少有两人之间频繁的吐露心扉。
而女性之间的亲密关系则呈现得更为绵密,从《花与爱丽丝》,到近年来的畅销小说《我的天才女友》《摇摆时光》,包括今年根据亦舒小说改编的《流金岁月》,两个女孩,就能很轻易的结伴,牵手成长,而不会被舆论误解。
这种范式也几乎成为窠臼。女性天然就被认为更容易建立亲密感情,更愿意敞开心扉。“她们”之间的惺惺相惜,多少带着点同舟共济的味道:共同抵御这个世界呈现给女性的挑战和考验,共同书写女性生命的可能性。
而被认为应该更坚强的男性,内敛、不轻易表露感情的“他们”,一旦出现同性间的亲密互动,却容易被理解为软弱矫情,甚至不正常。
但这种针对男性的刻板印象,也在潮流中被逐渐击碎。
在世界范围内,尤其在年轻人群体中,更多元的男性气质已经被接受。现实生活中,一个温柔、懂得平等,能够妥善表达感情的男性,显然更受女性欢迎。
03 CP之外,一抹武侠味
《山河令》竟然是一部还不错的武侠剧,甚至有一丝金庸江湖的风采。
开篇一起血案,促成一场武林大会,把邪教与正道的矛盾揭开。
围绕主要人物的身世之谜,剧情推进,将庙堂卷入江湖。
正道人士原来不少是狗,鬼谷里却藏着真善美,《山河令》沿袭了金庸武侠中常见的颠覆和问诘。
但在整体布局上,次要人物们并不丰满,甚至存在一些硬伤。
盟主高崇从猥琐贼人一瞬间变身正义“乔峰”赴死,其原因只是自家徒弟被下蛊反水;
蝎王放过对手柳千巧,只因心疼她命太苦;
赵敬吃了神医夫妇的毒药,三个月需要一解,神医夫妇去世,他的毒却再没发作;
而赵敬下线之后,莫怀阳的迅速黑化,担当起反派大Boss,也令人措手不及。
细细咀嚼这些桥段,其中并看不出江湖人士的谋略和生命力,只觉得不接地气。
而两位主角,戏份最多,细节处也最动人,却仍旧在大方向上逐渐从武侠的大框架中脱落,走向对二人未来小世界的追寻。
在《山河令》中,这是一种双面的寓意。一方面是侠客对喋血江湖、恩怨仇杀的厌倦;另一面,是二人的暧昧情感希望通向一个安宁的彼岸。
耽改剧,终要安全落地。
这种言语上撩来撩去,行为上绝不越界的演法,剧情早期,是为避审查而打出的一记完美擦边球,但照这样发展下去,是不可能满足观众的。
所以,基于一种向武侠精神的让渡,一个悲剧的略带开放性的结尾,几乎是《山河令》双男主之间,命定的结局。
只是太可惜了天真烂漫的阿湘。
《山河令》已结束,却令人久久意难平。